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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位于法国巴黎16区的王子公园体育场开始热闹了起来。
球迷们挥舞着应援围巾,扛着所属球迷团队的旗帜,还有人点燃了红蓝色火焰的燃烧弹。滚滚浓烟中,超过5000人呼喊着口号涌入球场内。
他们都是巴黎圣日耳曼队的支持者。8月23日这天,对球迷们格外重要,因为他们支持的球队已经闯入欧洲冠军联赛的决赛,将与德国拜仁慕尼黑队争夺欧洲职业球队比赛的最高奖杯。
比赛在1500公里外的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光明球场举行。出于防疫要求,两队要在没有观众的情况下进行欧冠决赛。PSG球迷虽然不能到现场助威,但被允许进入巴黎的主场观看大屏幕直播。
晚上9点,比赛开始了。90分钟之后,结果令PSG球迷失望,巴黎圣日耳曼以0比1的比分与冠军失之交臂。但这已经是球队取得的最好成绩,也是法国首都的足球俱乐部取得的最好成绩。
23日晚欧冠决赛,巴黎圣日耳曼主场外的防暴警察
作为近代最著名的大都会之一,巴黎在足球方面的知名度远不及伦敦、马德里、柏林等其他欧洲著名城市,近五十年来它只有PSG一支甲级俱乐部。
当PSG从一支默默无闻的法国球队成长为一支欧冠亚军球队,它并没有凝聚起所有巴黎人的认同意识,反而造成巨大的撕裂。背后体现的是,巴黎不同阶层50年来社会生活的变迁。
巴黎足球运动:从精英到无产阶级
欧冠决赛结束后,巴黎乱了。
PSG球迷涌上了香榭丽舍大街,这本该是夺冠后游行庆祝的地方,但现在他们垂着头互相安慰。临近午夜,部分球迷散去,气氛开始变得疯狂起来:留在香街的暴力分子点燃十多辆汽车,砸碎商店玻璃,奢侈品店被一扫而空。
赛前巴黎市长伊达尔戈曾呼吁球迷“成熟地进行庆祝活动”,并为此提前部署了3000名安全部队,但于事无补。据巴黎警察局24日报告,骚乱中有151人被拘留,49人是未成年,还有16名警察受伤。
赛后走上香榭丽舍大街的PSG球迷
这场骚乱并不出乎巴黎人的意料,PSG球迷的暴力并不是出于对球队失利的不满,而是纯粹将比赛作为情绪的宣泄口——如果赢的是PSG,场面恐怕更加混乱。
这几年,以足球之名占领香街、打砸抢烧,已经成为重大比赛后巴黎的常态。无论是2018年世界杯法国夺冠、2019年非洲杯阿尔及利亚夺冠,还是今年8月19日巴黎圣日耳曼击败莱比锡进入欧冠决赛,暴力事件从未缺席。
参与暴力事件的主要是年轻人,他们大多是郊区移民或是移民后裔,也是PSG的支持者。
实际上在巴黎,足球最开始跟普通老百姓无关,而是精英阶层玩的游戏。
英国是欧洲最早流行踢足球的地方。19世纪,伴随英法之间的密切交往,足球也慢慢流传到法国。
1863年,英国人在巴黎创立了第一家法国足球俱乐部。这是由一群生活在巴黎的英国绅士建立,他们在征得巴黎当局允许后,经常在布洛涅森林的场地举行足球比赛,这让巴黎人大吃一惊。
就这样,巴黎的精英阶层开始加入英国绅士们的运动。
1900年的一个“桌上足球“游戏桌上绘有当时巴黎人在郊区森林踢球的场景
20世纪时,足球已经成为欧洲最流行的运动,各国足球协会认为应当成立一个国际性组织促进交流。英国是当时竞技比赛最活跃也是水平最高的国家,荷兰足协秘书希斯霍曼建议英格兰足协牵头创建一个国际性的足球组织。但傲慢的英国人迟迟不给回复,精明的法国人发现了这个机会。
法国正在经历他们的美好时光。20世纪初,法国成为拥有最多海外殖民地的国家,政府资金雄厚,巴黎的精英阶层也乐于投资在竞技体育上。
1904年,在巴黎方面的倡导下,法国、荷兰和西班牙等七个西欧国家在巴黎创立了国际足联,时至今日它还保持着法文名缩写(Fédération internationale de football association)。
但此时,巴黎平民依然觉得足球与他们的生活毫不相干。法国历史学家米歇尔·默克尔说:“足球受到质疑,人们认为它是资产阶级和天主教的特权,违背了法国大革命期间树立的‘共和’价值观。”
第一次世界大战带来了巨大改变。当时法国军队与英国盟军一起驻扎在法国北部,足球给战场上带来了真正的快乐。据《世界足球》记载,1915年9月至1918年冬季间,英法军队之间举行了至少60场球赛,当地法国居民也经常受邀观战和参赛。
1914年英法士兵在勒阿弗尔即兴开始一场足球赛
法国军队中65%的士兵来自乡下或城市工人阶级,他们以前很少接触足球运动,是一战让足球在法国民众中普及起来。
足球终于在巴黎成了一项大众化运动。
新移民需要寄托
随着足球的无产阶级化,它不再是精英巴黎人普遍关注的运动。比如曾经受精英阶层追捧的红星足球俱乐部,就已经不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红星是法国历史上第二家足球俱乐部,由巴黎人儒勒·雷米特于1897年创立,雷米特后来担任国际足联主席,并主持开创了世界杯比赛。
二战之后,红星的支持者以左派为主,大多来自北部郊区,在社会运动方面格外积极,俱乐部也将自己定位为“郊区的工人阶级俱乐部”。这让巴黎的精英们望而却步。
作为法甲的创始俱乐部之一,红星在甲级联赛中度过了19个赛季。从1975年开始,红星成绩不佳被降级,此后一直在低级别联赛中徘徊,这让更多球迷离开。
此时,巴黎急需一支配得上首都城市地位的足球俱乐部,来凝聚更广泛市民的归属感。
更重要的是,20世纪后期,葡萄牙及北非、西非的移民纷纷涌入巴黎,新的郊区将老城区包围,巴黎大区分成了郊区的大巴黎和市中心小巴黎两个概念。1946年,整个巴黎大区有660居民,其中270万居住在小巴黎,而更多人住在郊区。
巴黎郊区的一个车站,附近是政府为移民、低收入者提供的廉租房
郊区和市中心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差异,对在住在郊区的数以百万计的新移民来说,他们急需在异乡找到一个身份认同的依托。
足球作为一项经济实惠的运动,已然成为郊区居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眼下他们更想要一支高水平的足球俱乐部,来承载他们的寄托和信仰。
这时候,巴黎圣日耳曼队出现了。
城市分界线上的球队
20世纪中期的巴黎,略微有些尴尬。同样是国际性大都市,伦敦有5家英超球队,除了最年轻的切尔西成立于1905年,阿森纳、热刺、西汉姆联和富勒姆早在19世纪末已经进入市民们的日常生活。
巴黎面临的情况是,红星等几家俱乐部摇摇欲坠,处在破产或降级的边缘。法国足协看不下去了,他们决定复兴巴黎足球,打算建立一个能够代表城市地位的强大俱乐部。
他们决定将巴黎FC和圣日耳曼体育场俱乐部合并。巴黎FC是一家1969年才成立的空壳俱乐部,没有球员和教练,但资金充裕,受政府扶持。而圣日耳曼体育场是一家位于偏远郊区的俱乐部,他们的长处是球队表现良好,刚刚升入了乙级联赛。
一切按照巴黎市政府的计划,1970年两家俱乐部合并,巴黎圣日耳曼诞生了。
新成立的PSG资金和人才都很充裕,迅速闯入法甲。但没过多久,巴黎市政府认为,要有一家纯粹的“巴黎人的俱乐部”,他们让本来就由政府扶持的巴黎FC分离出去。
当权者让巴黎FC带走了所有专业球员并留在甲级联赛,郊区出身的PSG被迫带着业余球员降级。
巴黎圣日耳曼的主场王子公园球场
没想到,到了1974年,两家俱乐部的命运完全翻转,PSG升入甲级联赛,巴黎FC降级。当年PSG就搬入了王子公园球场,直到现在都是他们的主场。
巧的是,王子公园球场恰好位于小巴黎和大巴黎的分界处,也就意味着都市和郊区交汇点。PSG后来起起伏伏的50年,也见证了两个阶层之间的隔阂和分裂。
球迷与球迷的斗争
巴黎足球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是,一家俱乐部里有几个不同的球迷团队相互斗争。
跟英国一样,“激进球迷组织”是足球文化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这些团体成员主要通过在看台上燃烧信号弹、发出统一的呼号、拉起横幅标语等藐视权威的行为,来表达对主队的热爱,让对手感受恐怖的氛围。
巴黎圣日耳曼观赛中的激进球迷
但巴黎的激进球迷冲突并不是发生在不同俱乐部之间,而是在PSG的内斗。
PSG的“激进球迷组织”名字中通常带有“布洛涅”和“奥特伊”两个地名,这两个词也完全体现出两类群体的精神内核。
布洛涅森林正是王子公园球场所在地,历史上是王室的活动场所,附近还有罗兰加洛斯网球场等高端体育场地,“布洛涅男孩”等团体成员也以白人为主。
而名字中带“奥特伊”的球迷组织以郊区移民为主,奥特伊门是距离王子公园球场最近的公交枢纽,同时也是郊区通往城区的分界点。
两个球迷团体的直接冲突,正是体现了巴黎右派白人和郊区穷人之间的隔阂。
2003年,巴黎圣日耳曼遭遇了成立以来最严重的低迷期,球迷团体之间的暴力行为也开始频繁起来,媒体上PSG从体育版面成为社会版面的常客。5月,一些“奥特伊们”在看台上打出“未来属于我们”的横幅,庆祝他们的团体成立10周年——它被认为是宣战:奥特伊是未来,而布洛涅是过去。
这引起“布洛涅们”的强烈不满,他们之中不乏极右翼的白人至上主义者,希望“摆脱黑人和阿拉伯人的郊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