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杯直播 请输入您要搜索的专题...

深夜,手机屏幕亮起,时间显示是2:14,一看,是在国内的父亲

深夜,手机屏幕亮起,时间显示是2:14,一看,是在国内的父亲转发的社交媒体的新闻:“由于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市中心的示威者暴力程度升级,州长刚刚宣布该州进入紧急状态。”

扯淡呢,我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确认外面没动静后倒头就睡。这是5月30日的凌晨。那时,乔治·弗洛依德之死引发的抗议在全美各地刚刚兴起,也蔓延到了亚特兰大。

我因为疫情被困在家,忙于买菜、做饭,完全没关心新闻。等一觉醒来,仔细一翻,发现报道中提及的暴乱地点,有的在我所住的社区往南几条街,有的则在社区以北几公里,总之,近得我感觉示威者喊口渴了买杯奶茶,就可能走到我住的这一区了。

那天晚上9点,亚特兰大开始宵禁。

我按捺不住好奇,开始趁着白天出门。第一天去的是社区北面的公园,结果那天是周日,里面漫山遍野到处都是野餐的家庭,一派悠闲氛围;第二天,我决定走更远一点,去城区的主干道桃树街。

往街上走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亚当·弗格森,想起在佐治亚理工学院继续教育学院认识的那些黑人老师和助教。

我在这个城市里认识的黑人,只有他们了。

1

亚当是我在编程班上第一个熟悉起来的助教,土生土长的美国南方人,爱笑爱闹,还是一个“偏保守立场的温和派”。

学编程的那半年,就只一次,他跟我提过现在吵翻天的这些社会议题。

“我的很多白人朋友都会说,他们没有相关经历,但是相信警员的专业能力——警察是受过专门培训的,比我们更知道在哪些时刻应该盘查、哪些时候应该开枪。”他当时平静地说,“但是,现状是这样的:任何一个非裔美国人,不管他贫困还是富有,受教育程度如何,背景何其不同,都得面对一个现实:因为自己的长相和肤色,他们就是更容易被警察误杀,更容易被逮捕。这样的现状,真的没有可改善之处了吗?最起码,它是不公平的吧。”

当时我太缺乏对美国社会的理解了,并不懂他在说什么。比起这话里的内容,他的审慎与委婉,给我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在校园里遇到的白人学生,聊起社会问题,很少有这么不激动的。

何况,他还比那些象牙塔中的博士生年轻许多。

现在想起来,我真正认识亚当,大概是他向我推荐动画片《名侦探柯南》的那一刻。

虽然这说来有点好笑。这个美国助教认真地告诉我:“要想学好英文,就得多看英文的连续剧——我给你推荐《名侦探柯南》,特别好看!”

“柯南?工藤新一那个柯南?”

“你知道工藤新一?!”

一瞬间恨不得有种“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眼前的这个美国小伙子,其实是看着卡通频道里经英语译制的日本动画片长大的。虽然本科毕业已3年,他还时不时穿一件“忍者神龟”“火隐忍者”之类动漫主题的T恤,认真地指着上面某个人物告诉学生:这就是我。

“怎么会喜欢看日本动画片呢?”我问他。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在网页图片搜索框里打下一部美国卡通的名字,指着弹出来的图片说:“你看看这,美国动画片,都是啥玩意儿?” 两只挺胸凸肚的老虎在屏幕上欢快蹦跶着,亚当已经激动得不行:“你想想《名侦探柯南》,那是什么情节?还有我喜欢的另一部卡通,讲了一个城市,被厚厚的城墙保护着,主人公从小就立志要消灭城墙外的敌人,谁知道长大了才发现,自己的爸爸就是墙外来的人,比起墙外的人,也许城墙才是不公正的——美国动画片跟这怎么比?我虽然是美国人,可我也不傻啊。”

我听得瞠目结舌。

到继续教育学院学编程的时候,我在亚特兰大已经生活了两年多,收获了一堆佐治亚理工学院给学生家属提供的简易英语课程的证书,还在盲人摸象似的探索着这个城市。

亚特兰大有600多万人口,以美国的标准来算,是一个大都会了。虽然地铁线只有两条,但本地的哈兹菲尔德-杰克逊国际机场是全球旅客转乘量最大的机场。本地历史博物馆里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文物长廊上,开天辟地后第七件文物就是一个产于1900年——也就是光绪26年——的可口可乐的玻璃瓶,因为它建城也就是1837年的事情。

但我从来没听人把“历史短”当作过这个城市的特征。

看起来,学编程是一个了解本地的好机会:这里28个学生,大都是本地人;1个讲师、4个助教、其中八成是非裔——我步入了一个与象牙塔里的美国截然不同的世界。

2

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傻老外”。

首先是语言。脱离了象牙塔的“播音腔”环境,人们发音慵懒,语速又飞快。

我以为我在“亚特兰大”,但其实大家都管这地儿叫“唉打拦打”;我以为打招呼该说“How are you”,结果同学们在我周围飘来飘去,一会说“我擦”,一会说“擦泼”,听得我云里雾里。有一天,我们的讲师斯坦利从我眼前掠过,口吐一长串音节,我截住要求详细解释,他只能无奈地笑着切换回播音腔:“您——最——近——过——得——好——吗——?”

斯坦利看着我像树懒一样慢半拍地对他的话做回应,觉得很有意思。亚当自从发现了我也看动漫,时不时就用日语来个招呼。有时候我不大觉得他是个美国人,比如,给他说一个笑话:日本人最粗鲁的道谢方式就是说“Thank you”, 他会笑得停不下来,完全能get到笑点在哪儿。

我们在教室里上课。斯坦利在讲台上讲解,我在最后一排跟亚当聊天。

乍一看,亚特兰大的城市脉络分明。登上城东相对高度251米的石山,会看到这个城市的3片高楼群——下城有一片,中城有一线,中城以北、富豪云集的巴克海德区则有另一片,余下的地方,尽被丛林覆盖,一片翠色。

亚特兰大老百姓的居民区,就在这些绿荫之下。

我所在的中城,现在虽然算市中心,在100多年以前,还是一片原始丛林。20世纪初,这个城市的富豪兴起了去城外住大房子的风潮,因而陆续迁来这片区域。原籍宾夕法尼亚州的地主把这片社区划成小网格,陆续卖地赚钱,从南到北横向划分成了十条街,以数字命名。

这些网格牵连起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名词:《飘》作者玛格丽特·米切尔的故居在第九街,有线电视新闻网的办公楼在第十街,电影《乱世佳人》全球首映时剧组下榻的酒店在第三街对面,而第一条街旁边坐落着可口可乐公司的总部。

事实上,第一条街并不叫“第一街”,而叫“北方大道”。自20世纪下半叶以来,似乎城里人都心知肚明:这条路是中城与下城的分界线,也是亚特兰大黑人与白人活动的分界线。

黑人生活在北方大道以南,白人则居住在北方大道以北。

编程班的教学设定在佐治亚理工学院的国际会议中心,坐落在第五街上。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继续教育学院的班上,黑人同学的占比,比校园里的别处高了很多,而他们多数人都得焦虑生计。

这让我觉得新奇不已——从前,我跟同学坐她白人中产阶级婆婆开的车,说起新赚到一笔稿费,婆婆悠悠地叹一口气:“现在都开始谈钱了呢。”我报名了编程班,同学那不识中文的白人老公也几欲落泪:“你是个有着非凡才能的写作者,你应该去追逐自己的理想!这样就去学了编程,太遗憾了,太遗憾了,程序员怎么比得上写稿子的人呢?”

而这里,大家谈起钱来,自然得就好像不知道世上还有那种氛围一样。

黑人同学阿什莉有天给我看她手机里的一个短视频App,页面上全是中文——她在《华盛顿邮报》的一条新闻里读到说,有些主播靠着在这上面发小视频,一个月能赚10万美元,于是跃跃欲试,让我帮她辨认里面每个按钮的中文意思。

本职工作是CNN工程师的斯坦利总爱说:“编程赚钱啊!现在市面上的工作比能干活儿的程序员还多。只要你练好了编程的本事,就能过得那么爽,根本没人在乎你的学历,什么都会有的!”

而亚当,一边当着助教,一边跟朋友合伙研发着一个“能把脸书和推特结合起来的项目”,一边还跟我打听:在中国认识做小商品的商人吗?听说中国商品又便宜又好,有门路进货来亚特兰大卖吗?

我不禁感叹:这哪是美国人啊,这都是浙江人吧?

我曾大剌剌地问亚当:“你的理想是什么?” 还以为美国人聊梦想就跟吃饭一样理所当然。而亚当吃惊地反问我:“你指哪种?日常生活的那种还是‘世界和平’的那种?”

哦,原来美国人也知道日常与理想之间会有差距。我犹豫了一下——“那就对生活的理想?”

“财务自由。”

两年多没听到这么接地气的回答了,我简直要晕过去。

“你觉得‘财务自由’应该是很难的事情吗?”他笑了,认真地说:“我并不是要挣花不完的钱去买奢侈品,我是希望,自己的生活不要总挣扎在筹够房租钱、挣到温饱这条线上;我不想总在为钱焦虑,我希望能真正花力气去生活,去追求理想、改善社会。在一个公平的社会,对一个努力工作的人来说,要拥有这种‘自由’,不算太过分吧?”

那时候我也不懂:这样的梦想,放在劝我别学编程的白人博士身上,不就是每个中产阶级生来都拥有的、平平无奇的生活方式吗?

我渐渐发现,自己好像在穿越一堵墙,一堵长时间在身边、而我作为外国人却极难意识到的厚墙。

3

有些差异是细微的。几乎每一次,白人听说我不会游泳,就像听到了“我不会走路”一样诧异;而在黑人这里,不会游泳,怎么了?好多人都不会啊,平时谁老聊游泳呢。

此前,说到“美国人”,好像都是敢想敢说的人,动不动就要改变世界;虽然勤奋的黑人不知为啥都乐天知命地做着食堂大妈、网约车司机。但在编程班,我遇到的所有人都执着于奔向中产生活,屡败屡战地找寻着工作机会,一边学习编程,一边还努力拗出中上层的社交礼仪,对彼此一次次地说:“哦,真美啊,甜心,这做得真是太惊艳绝伦/奇异绝妙/引人入胜了……”

只是白人更娴熟。

亚当不得不再次面对我直愣愣的问题:“你们感受得到这完全是在瞎夸吗?听着不慌吗?”

他笑了,谨慎地环视左右,然后压低了声音告诉我:“是。但是我们还是得学啊。”

我以前还一直以为,美国人都已经习惯了对更有权势的那头猛烈抨击。政治自然是糟糕透顶;超市里花花绿绿的商品便宜得不像话,也是消费主义的陷阱;连锁快餐店里窗明几净色调温暖,是虚假、没有灵魂的千篇一律;家里的长辈要是出面干涉人生选择,比如让亲戚劝他选一门更能赚钱的专业,更是岂有此理、冷酷无情。

可是亚当会说:“我爹就是揍我,我也会原谅他。”

他不喜欢政府里的政策制定者,但也好像不觉得有必要批评得多激烈。提到这些人“不接地气”,不大可能真正帮助改善到底层人的生活,他也就是摇摇头。

入行已经20年的老师斯坦利,则永远满脸笑容,充满希望,休想从他嘴里听到一个不开心的词语。“怒气只会体现人的虚弱无能”,他告诉我,他可以一个人回家去沮丧,但绝不能影响别人。

初时,我以为这是每个人的性格差异,渐渐又觉得,也许更是非裔所面对的情势使然。

时间长了,也许是被我各种分外不客气的“傻老外之问”给冲击的,亚当渐渐愿意跟我多聊一点点别处听不到的话。比较难忘的是,以前遇到的美国人,谈论治安好不好,都是看当地犯罪率;可对亚当来说,亚特兰大是个特别安全的城市,因为这里到处都是黑人。

相关集锦

相关录像